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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不要成为伶人

这曲戏,张思远酝酿了多日,并且提前告诉王伯夫妇等人,会说一曲大戏。

到了傍晚饭后,不仅王家人,听到风声的周围乡亲也大量到来。现在都知道张思远这小子能说会唱。

好在农村的平场子够大。平场子是农家的一个重要基础设施,除了晾晒衣服外,还有晒麦晒稻,打麦打油菜等等作用,所以一些地方又叫晒场、打麦场、豆床等。这个年代,每家的平场子面积都很可观。

张思远摆好“乐器”,打起快板,敲起精心寻找的陶瓷片和竹筒。

开场前,先来一段“帽子”,讲个自编的小故事,活跃下气氛。

听众全部进入状态后,《刘成招亲(罗成招亲)》长篇大戏开始。张思远声音响亮,表述抑扬顿挫,中间插些段子、笑话、诨话等打打趣,逗乐听众。

精彩处,张思远口若悬河,声情并茂,兼用乐点、口技。张思远借鉴后世电视里外的艺人演出经验,菩萨像前,是娇女柔音;大难临头,是声声低泣;铁骑寒枪,刀光剑影,则是虎啸龙吟;儿女情痴,则是羞音婉转。

在用词上,开篇以孝起头动人心:

“(唱)人生五伦那个孝为先喏,自古孝那是百行原啦。(白)为人子女应孝顺,(唱)不孝之人、那是罪滔天啦……”

又如庄美容求佛前的容貌:

“(白)风髻露鬓,淡扫蛾眉眼含春,

俏鼻玲珑,榴齿含香绽樱唇。

手如柔荑,皓腕凝霜肤似雪,

身若摆柳,翠绿烟纱散花裙。

若非群玉山头见,会向瑶台月下逢。”

最后一句借了李白的诗。

又如刘成(罗成)难敌赵莽,请漆烟东援助这一段,采取了通俗性念唱:

“(白)(漆烟东)看见门前一棵大古树,拔起就跑。(敲打乐器,唱)走得快哟,来得凶嘞,一走走上个三百里,抬起头来来观看,不好了不好了喂,我的八弟哟,打矮了五六尺,现出了真身嘞……”

场上的听众没有听过这样的长篇故事,情不自禁的忽喜忽悲,忽惊忽叹,仿佛身临其境,如醉如痴。

晚上十点,夜已深沉,鼓乐息,唱声停。

周围乡亲却不愿意离去,或站或坐着讨论起来。

其中一人道:“周老官,怎么样,把你女儿嫁给他,保证以后你家戏听个不停,钱拿得手满。”

周老官是周雨婵的父亲,因为祖上曾为高官,一直以此为荣,时常提起,所以乡亲们就戏称他为周老官。

穿越已经多日,倒见过周老官这个人了,正是此人,给“伪前身”送了个顺口溜:

“地没几亩,林没一分,人皮如猴,不是和尚,就是光棍。”

周老官旁边一个少女,因为现在是月底,天上无月,只有满天星斗,所以看得不是太清,但身材婀娜,长相应该不差,或许就是“伪前身”缠着的周雨婵了。

周老官回道:“你懂啥?你知道他这行叫什么吗?伶人。士农工商,工与商地位虽低,但低不过伶人。”

有人问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

周老官说道:“士农工商,习学文武者为士,肆力耕桑者为农,巧作器用者为工,屠沽兴贩者为商。若论贵贱,四民之中,士为贵,农工商为贱。所以朝廷有规定,工商业户永业田、口分田都减半授给,居住在狭乡的不授。但若说良贱,士农工商为良民,四民以下为贱民。伶人并不是良民。”

张思远听后微微一笑,也不回答,因为他有自己的理解。

阶级社会里,可以从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,以及由此综合形成的社会地位来考察。拿商人来说,政治地位低贱,但经济地位偏高,所以社会地位就看你面对谁。农排在商前,但唐代商人多纳妾,农民有条件纳妾吗?而到了朝代中后期,朝政开始混乱腐败,商人入仕更是多见。

至于伶人?三个地位皆低。

古代戏子不事农业生产,不安于乡土,不能为朝廷提供稳定税收和徭役,朝廷怎么可能给予你较高的政治地位?

古代基层的戏子,只唱戏,挣不了几个钱。有些戏子把唱戏当副业,主业呢?男戏子约等于相公,女戏子基本等于妓女。

为了唱戏和扮装,戏子往往要剃鬓角、额发之类,也不符合古人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得毁伤”的理念。

加上其他原因,伶人地位确实很低,这和后世是大不相同的。

当然任何事都难免有例外。如果你唱戏非常出色,社会地位也会提高,拥有非常可观的经济收入。典型的就是李龟年兄弟三人,受到唐玄宗的赏识。由于他们技艺精湛,王公贵人经常请他们去演唱,每次得到的赏赐都成千上万。他们在东都洛阳建造宅第,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公侯府第。

总体上,周老官说得是没错的。

一个农妇好心提醒张思远道:“那你别唱了。”

张思远说道:“不妨事,我并没有打算以此作为一生的事业。在这里,是乡亲们聚在一起,图个乐和,又不收半分钱财。到外面,我也只打算初一十五等个别日子敲打唱唱。我只要不是常敲常唱,以此谋生,我想官府是不会把我列为伶人的。”

“这就好”“不能列为贱民”“就是”“不行就在这儿入籍,分一块田地”……

农村是朴实善良的地方。

周老官也说道:“你有这本事,不以为常业,偶尔为之,倒也挺好。切不可以此作为常业。”

等到众人散去,王伯夫妇又单独郑重的提醒张思远,不要成为伶人,免得以后子女受累。

张思远点头称是,想起以前考试有个材料分析题,关于古代工商业的,几段文言文中其中一段大体意思是:李世民说:“朕设这些官职礼待天下贤士。工匠商贾等人,即使技艺超出常人,也只能多给财物,不可授予官职,让他们与贤者并肩而立、同坐而食。”也就是说,在本朝皇帝眼里,别说伶人,就是工匠、商人,都不是贤人贤士。

正因为知道这一点,所以自己在技术改善生活、经商改善生活路线上一直在观察在思考,而不是积极行动。

注:

《旧唐书·曹确传》:“(贞观元年)太宗初定官品令,文武官共六百四十三员,顾谓房玄龄曰:‘朕设此官员,以待贤士。工商杂色之流,假令术逾侪类,止可厚给财物,必不可超授官秩,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,同坐而食。’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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