卞夫人骄傲的看着皇帝，道：“不知道是谁的死局。”
这一瞬间的她是这般骄傲，有轻风缓过，带动衣袖襦摆微微飘扬，历史的光影在此重合，仿佛有一只凤凰虚影正亲昵的摩挲着卞夫人艳美的脸庞。
刘协知道，这份骄傲是曹操带给卞夫人，显示了卞夫人对曹操深入骨髓的信心和此身何属，唯属曹氏的归属感。
世人皆想做曹贼，未知曹贼是豪杰。刘协轻轻一叹，示意左右退开两步，道：“这个死局是曹氏的，但也是刘氏的。”
“朕在宫中，曾于太尉、侍中面前，斩木为誓，言曹氏不负刘氏，则刘氏不负曹氏，曹氏满门富贵与我刘氏汉祚同在，可惜司空并不信朕。”
顿了顿，刘协继续道：“司空轻视于朕，进夏侯姐妹入宫以慢朕心，欲先诱朕离许都而赴小沛，再以夏侯廉等人为内应，开许都之门，想要兵不血刃而下许都。因此才在朕此刻来到府前与夫人说话。”
卞夫人仍不失镇静，道：“陛下既然停兵在此，没有直接攻打，想是另有打算。”
刘协看着卞夫人，道：“夫人早随司空至今，这乱世乱兵乱事，当看了不少。如此应该明白兵锋一指，回锋便难。夏侯廉及所领部属既有做内应之心，朕便不能容他佩刀持弓居于许都腹心。但朕若强攻，司空宗族子弟死伤枕籍且不去说，夫人和数位公子万一有不忍言之事，则朕与司空再无转圜余地。”
“朕杀司空，兖州立乱，青徐立反，汉室中兴，遂成泡影；司空杀朕，千夫所指，立成国贼，功业消尽，身死族灭；以今日天下之大势，无论朕与司空输赢胜负，都无非是一场同归于尽罢了。”
“夫人若明事理，可令夏侯廉及府中披甲之人全部解甲而出，朝廷自会择别处与其人居住，一应衣食，绝无短缺。夫人则与诸位公子及家中女眷仍居府中，由侍中遣人护卫，无一人会来打扰。”
“朕可以承诺夫人，阖府上下，朕不加罪一人。”
卞夫人沉吟片刻，道：“若是孟德回军强攻许都呢？”
刘协沉默，良久方道：“司空强行攻许都，必是朝廷在外之军已尽被司空平了，到那时朕与司空已是仇雠，怨恨已极，夫人又何必动问。”
卞夫人忽然一笑，道：“陛下未曾欺我，想是带着诚意而来。请陛下以剑指天为誓，但凡孟德不曾攻城，陛下便须保得曹府上下平安。”
刘协点头道：“朕答应你。”
说完，“铿”的一声拔出佩剑，便欲指天为誓。
哪知道就在此时，晕沉沉的曹砾根本没听清卞夫人和皇帝在说些什么，只是忽然看到皇帝拔剑，几乎和下意识的也去拔剑，刘协左手边的一名弓手立时移弓瞄准曹砾。
弓手一箭射出，正中曹砾兜鍪之上，曹砾本就是在尽力强撑，如今箭中头盔，一震之下，如大钟在耳边轰鸣，不由得整个人软软的委顿在地。
刘协只在咫尺，见变故发生，卞夫人满脸惊骇之意，而曹砾业已倒地，立时向后喝道：“住手。”
皇帝出声，荀彧也急忙高喊，不得妄动，可仍然显得有些迟了，此时那名弓手已射出了第二箭，一支闪着寒光的箭从左侧射向卞夫人。
刘协看的清明，心也同样清明，此刻卞夫人绝不能死。他自忖身有软甲，能挡箭矢，向前一步，拽过卞夫人，将卞夫人搂在怀中。
然而…
软甲并没有任何作用…
钻心的疼痛从中箭的左臂处传来，刘协站立不稳，与卞夫人双双跌倒在地上。
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曹府之内观望着此处的众人一片大哗，唯有站在最前方的夏侯廉将全程看得清清楚楚。
心中骂了一句曹砾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，夏侯廉拽紧了曹彰，向后呼喝道：“都别动，是陛下救了夫人。”
皇帝中箭倒在自己身上，不远处夏侯廉呼喝的声音传来，卞夫人已从慌乱中回过神来，顾不上先将皇帝推开，就这么任由皇帝压在身上，卞夫人艰难的动了动身体，对着曹府方向高喊道：“我没事，不得轻举妄动。”
这时甲兵已经围了上来，刘协用右手强撑着从卞夫人温腻的身上爬起来，再将卞夫人搀起来，对卞夫人道：“夫人可还需要朕来立誓。”
荀彧上前，想要让刘协先去治伤，被刘协拒绝道：“朕闻元让眼眶中箭，高喊‘父精母血，不可弃也’，遂拔矢啖睛，仍然大呼酣战。朕岂能因为臂上一点小伤，不安夫人之心呢？”
皇帝温热的血还在颈间未曾冷去，卞夫人神色复杂的看了皇帝一眼，道：“陛下之诚，命妇已尽知矣，唯愿陛下与司空早日尽去嫌隙，君臣相得。”
说完，卞夫人又看着地上晕过去的曹砾，求情道：“这孩子有伤在身，又披重甲，想必是竭力支持之下没有听得我与陛下之言，护我心切，这才冲撞了陛下。”
“命妇不敢求陛下赦免其罪，只恳请陛下能免其死罪。”卞夫人看着皇帝不住滴落鲜血的左手，略带了些吞吐道。
刘协看向荀彧，荀彧知皇帝意思，唤了一名老卒上前检查，老卒探了探曹砾气息，又掰开曹砾眼皮看了看，最后才将曹砾翻过来，只见曹砾背后衣甲，早已为鲜血染透。
老卒放开曹砾，向荀彧汇报道：“侍中，确如夫人所言。”
刘协对卞夫人道：“司空族中，英雄多矣，此人夫人可自行领回照顾，不用别居。”
卞夫人向荀彧施了一礼，道：“今知侍中何以奉陛下也。”
荀彧没有理会她，心焦的看着刘协指尖滴落在地上的鲜血越来越多，对刘协道：“陛下，此间事情，有臣即可，陛下宜立刻着人医治。”
卞夫人亦道：“陛下诚宜善保龙体。”
双方共识达成，刘协也不再固执己见，箭伤虽不致命，流血却伤元气，荀彧一向谨慎周到，刘协也不用如何嘱托，当下便在荀籍的护卫下准备返回皇宫。
刚刚转身，刘协忽然想到一事，道：“方才两箭，皆不曾指向朕躬，朕虽负伤，其疚在朕，切不可责之以令众将士寒心。”
荀彧点头应是，刘协与荀籍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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