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怀瑾抢白道：“你怎知那妖邪肯让他做主！”
陆丘山朝满桌菜肴环视一圈，目光落在那两只青瓷酒盏上，走过去摸了摸碗壁，道：“你看，碗中酒尚温热，离开的甚为从容，想必在我们来之前，他们正在这里对坐饮酒清谈，哪里像被胁迫的样子？还有桌上的菜，你瞧，烧鸭，清炖甲鱼、醋烹鹅、烧鹌鹑，咱们故渊师弟性情孤直，一向自律到苛刻的地步，他在昆仑山多年茹素，要是放在从前，这些东西他碰都不会碰——”
他年长几岁，没来由的想到了许多年前，林故渊和怀瑾成日作恶的景象，那时的小少年明俊飞扬，结伴纵横昆仑山，隔三差五便要挨一顿骂，笑容却发自真心，后来渐渐长大，成了师兄弟们的表率楷模，当年的纯真笑容却再也看不见了。
长大要付出诸般代价，在人间的是是非非里挫折历练，在父母亲朋的热切期盼里挣扎跌撞，扛责任担道义，渐渐失却了本真的模样，谁料能遇上一个人，被他无怨无悔的包容和庇护，又从沉沙里洗练出一颗荒疏已久的赤子之心。
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红尘中放纵己身，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找回心里的少年。
风从窗缝钻进来，吹拂着酒盏上方的袅袅白气，他袖着手，一阵怔忡，轻轻道：“他比从前变得多了，也快活多了。”
卓春眠跟着发了一会呆，道：“是啊，昨夜见到林师兄，我一时都没认出来。”
闻怀瑾见他们两人动摇，怒气冲冲道：“有什么快活的！若非歹人胁迫，就是他和那魔教串通一气，做下那等忘恩负义的叛逆之事，我非要亲自抓他们回来！”
“若是故渊率魔教进山放火，他又怎么会深夜返回不争峰营救大家？”陆丘山见闻怀瑾仍是油盐不进，缓缓摇头道，“你不要意气用事——”
“你不要唠唠叨叨！”
“怀瑾！”
“姓陆的！”
“你怎么跟师兄说话！”
“连玉虚叔叔都让我三分，你凭什么到哪里都管着我！”
闻怀瑾骄纵倨傲，陆丘山寸土必争，那厢正争吵不休，林故渊躲在门后不远，听见闻怀瑾一行人不远万里来找自己，脸上神情颇为复杂，既想出去解释，又怕他们见到谢离之后愈发纠缠不清，向前倾着身体，两手抠着门上的木雕花，指节微微发白。
谢离往林故渊怀里一摸，将他藏在怀里的烧鸡摸了出来，掰下只鸡腿咬了一大口，鼓着腮帮子道：“不准出去，他们踏遍万水千山来找你，你这么顾念同门感情，怎么舍得让他们失望而归？恐怕出去说不了三句话就要被他们拉拢，反过头要抓我这魔教妖邪，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？”
林故渊看他一眼，知道他是在故意气自己，但听到谢离话里半真半假的酸劲，十根手指却松弛下来，十片白苍苍的指甲也重新泛了血色，谢离忍不住笑，将乌黑的长发朝后一拨，轻道：“开玩笑的，我还信不过你？去吧，去吧，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林故渊抿着唇道：“谢了。”
谢离笑吟吟道：“咱们之间不说谢，说好了的。”
闻怀瑾正气咻咻的与陆丘山和卓春眠两人争执不休，突然看见一条修长的藕色人影从门外一闪而过，顿时架也不吵了，指着门口高声道：“是小豆子！快追！”
他以为林故渊要逃，不料追出去没几步，便看到林故渊站在楼梯上，半回过头，远离一楼大厅的纷纷扰扰，静静望着自己，依旧是孤高寡淡的模样，目光无波无澜。
闻怀瑾大步上前，拧着他的手腕就走：“跟我回去！”
林故渊无奈道：“怀瑾，你说的倒是容易，师尊已经将我逐出门墙，不杀了他，我怎么回去？师尊又怎么容得下我？”
闻怀瑾高声道：“那就杀了那魔教妖邪！走，我们一起去，我不信我们这么多人，奈何不了他一个！”
林故渊道：“你们跟了我们一路，还没看明白么？在昆仑山时有师尊和师叔助阵，我尚不肯杀他，如今又怎么能下得了这杀手？同样的话不说第二次，我到底放不放的下他，你心里有数。”
闻怀瑾见他心硬如石，不禁怒从中来，愤然道：“你就这么相信他？就因为他护着你？就因为你从没见过他滥杀无辜？那你有没有问过，他认识你之前在魔教都做过什么，有没有枉杀人命，身上有没有背着哪门师叔师伯的血海深仇，你都知道么？”
林故渊心里猛地一颤，闻怀瑾的话正中他心坎，这些话他曾经无数次想问谢离，每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，一是因为谢离明里暗里的避着他，每次话题转向过去，都顾左右而言他，被他以老办法插科打诨的蒙混过去；二是他真的不敢问也不想听，谢离身处魔教高位，江湖上数得着的邪魔外道都听他调遣，又手握江湖人人趋之若鹜的歃血书秘籍，若论及正邪两派的恩怨情仇，魔教犯下的哪条杀业他能逃得掉？若是摆到明面上来说，他们还有半分讲和的希望么？
他平素不爱与人深交，更不爱打听别人的短长，宁肯糊涂着过——
闻怀瑾看他眼神游移不定，似是有所迟疑，愈发步步紧逼：“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，就因为你倾心于他，就能闭着眼把他说成是世间第一大善人？江湖谁不知昆仑山‘小东华’是非分明嫉恶如仇，原来是个只知道谈情说爱的花疯子——好，我不怪你，依春眠所说，你现在身中奇毒才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，你有没有想过，你对他的这份倾心，只是因为毒|药入脑，乱了心智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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