纯情实在是一种令人忍不住心生垂怜, 却又恨得牙痒痒的属性。你若说他感情不真, 他能抵抗千难万险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表达爱意；可你若说他感情多深，他永远只是在小心试探, 却在身后早早为自己铺好了无数条退路。
若是不给回应吊着他，不知他什么时候就会热情散尽，你一个不留神, 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可若是回应了他, 许是他又会瞻前顾后，缩居一隅，只等着你来牵引, 想要他再如此前般“勇敢”, 怕是难于上青天。
若即若离, 最是让人心痒难耐。
那便只能以毒攻毒。
“皇上，臣也醉了。”
常乐心尖一抽, 双唇被轻轻擦过, 快得犹如幻觉。
原本在小剧场里放映、几近尾声的黑白默片，突然转换到了IMAX剧场, 绚丽的色彩描绘纷繁的光影，震撼的音效渲染浩大的声势, 火山的二次喷发来得让人措手不及，常乐终于被这场山呼海啸般的风暴彻底席卷，所有的防御在顷刻间湮灭成齑, 眼泪唰地就淌了下来。
他死死搂着花瑜, 花瑜也将他抱得更紧了些。
那时候两人想的都是, 这人真是坏透了。
***
慕容环和柳如风一死，满朝文武可谓群龙无首。早早看清了形势的，每日按时打卡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，也算是坚守最后一班岗，对得起自己拿的那些俸禄。看不清形势的，终日上书痛骂无作为的常乐昏庸，终于被扣上“通敌叛国”大帽子的花瑜亦是每天.朝上被无数大臣弹劾，朝下被无数奏折弹劾。奈何“昏君”与“佞臣”蛇鼠一窝、彼此袒护，丞相不仅是丞相，更是坐拥天下兵马的镇国大将军，文官们除了逞逞口舌之利，完全奈何不得。
其中不乏刚烈之士，轻则上奏血书、重则以死相逼。“昏君”将这些忠烈之士贬职的贬职、罢官的罢官——若是留在朝中，待到投降之日，怕是这些忠臣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不如早早将他们遣散回家，让他们好好看看自己也是上有高堂下有妻房的人，别动不动就要抛弃一家老小以身殉国。至于那些没那么忠烈的，见状也就收敛了许多。
只是事情总不会尽遂人意。晋国吞并周国继而攻吴的消息传来之时，三朝元老李太傅带头跪求皇帝出兵援吴，再不然就征兵强军、以保燕国，被常乐尽数驳回。李太傅声泪俱下、痛斥昏君、以头抢地。虽是被拉住了，可是年逾古稀，这一倒下，便再也没能起来。
常乐深感坐等晋国兵临城下的每一天都是煎熬，不由得开始痛恨当初讲条件时为何要求晋国最后攻打燕国。
大概是当初想着要亲眼看着晋国一统天下、确保任务顺利完成吧。
“因皇上宅心仁厚，想留出足够的时间为众人安排后路。”花瑜道。
吐完槽后放空自己兀自愣神的常乐闻声回神。
呵，是吗。原来自己的出发点还不错。大约是这些时日着实被众大臣闹得头痛欲裂，心里只剩下了厌恶，经此一提，才想起也曾“爱过”。
“晋军不日即将抵达皇城了吧。”常乐垂眸看着花瑜那只漂亮的手捏着白瓷瓶的细口为自己斟酒，那一晚的种种于脑海中纷杂而过。
“回皇上，晋军已达卞阳，明日午时左右抵达皇城。”
明日午时啊。届时便是一纸降书、一杯毒酒，亦或三尺白绫。
常乐抬头看了看莫名萧索了许多的皇宫——想离开皇宫的宦官婢女皆已放走，只余下来一小部分觉得离开皇宫也无法生存下来的奴仆。待到晋军占领这里，这些人是死还是继续被奴役，就都是常乐鞭长莫及的事了。
他不是救世主，管不了所有人，只能尽力而为。
常乐又撩起眼皮看了看站在远处的隆昌。他已经许了这位面相富态的老大爷一座宅邸、一些奴仆，和省着点用大概就到死也花不完的白银。可老大爷死都不肯弃主而去。
常乐身为一个局外人，自是担当生前事、不惧身后评。只是，他的选择在世人看来着实离经叛道，若是不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，这条路着实难以走下去。所以，常乐也未免生出一种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英雄气概。他曾经以为要凭一己之力与天下人抗衡，可临到头来回首一望，身后竟也三三两两地跟了许多人来。
首当其冲的，便是眼前这位美人。
常乐端起酒杯与花瑜轻轻相碰，“丞相于朕而言，实乃天赐之恩。”
“臣惶恐。”花瑜恭谨道。
常乐笑了笑。如此恪守君臣之礼，愈发衬得那晚像是一场醉梦。他笑自己何必如此在意，不过是一个过客与另一个过客，于庞杂纷乱的三千世界之中的一次偶遇罢了。前途路漫漫，相逢未可知，流连其中，不过是尝其苦涩。
可谁叫他要“乘人之危”呢。脆弱之中的人，最是招惹不得，他却偏要招惹。招惹过后，偏又摆出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。何其可恶。何其可恨。
何其明智。
“丞相今后有何打算？”
私心而言，常乐希望花瑜能够生随死殉。反正，对他们而言，再真实的世界，也不过是一幕大戏。自己的结局已定，只是不知，对方是否愿意为他，稍稍改写自己的结局，也算……遂他心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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