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,秋风四起,摇着院里老榕树的枝条。
徐姨娘因身子不适,早早地已经睡下,细软的青色纱帐挑在床前,被风吹得起伏。
——这是言儿走的时候带在身上的,一模一样的,怎么会又出现在房里?
——姨娘平日也与言儿亲近,说不定言儿也会跟姨娘道别的。
——言儿若来找你,别忘了问她,她死在何处。
徐姨娘闭合的眼忽然张开,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。
染着丹蔻的十指将床单揉得皱乱,一颗心在腔子里乱跳,平定不住。
是梦而已。
徐姨娘又合上眼,长吐一口气。
“小穗。”声音微微干涩。
一通乱梦做下来,汗出了不少,此刻醒了,只觉口干舌燥。
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发虚。
死丫头又跑哪儿玩去了。徐姨娘撑起身,整整鬓角,下地趿上软鞋,从架子上取了薄披风罩在寝袍外面。
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,房里黑得厉害,徐姨娘拔下头上的银钗,掀开灯罩,拨拉了两下灯芯,打了火石,将灯掌上。
灯影幢幢,纱帐黑色的影子撩动在墙壁上。
嘶——嘶——嘶——
徐姨娘身上忽然起了一层粟粒,忍不住往窗户那边望。声音是从窗外传来,像猫儿抓挠铁板。
“谁?”
依然无人应。
徐姨娘已是一脸惨色,护着灯苗一步步往窗边挪去。
嘶——嘶——嘶——
那古怪的声音随着徐姨娘的靠近越发响亮,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。
忽然,徐姨娘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,一个踉跄。
徐姨娘嘴里咒骂,掌灯往地上照去,想看看绊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。
昏黄的灯光里,静静躺着一个绣着葵花的粉色鸡心荷包。
“嚇——”徐姨娘倒抽了一口凉气,腿一软,瘫坐在地上。
嘶——嘶——嘶——
那猫儿抓挠的声音再度响起,徐姨娘却充耳不闻,只盯着那荷包,眼珠子似已不会转了。
心里,忆起虞氏寒骎骎的话。
还有梦里,锦言牵着她的衣角糯糯地喊:“姨娘。”等徐姨娘笑着应答时,低头一看,锦言的双眼忽然变得通红,流下血泪。
徐姨娘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,身子已如筛糠般止不住地颤抖。
那嘶嘶的奇怪声音不知怎的戛然而止。
屋里瞬刻恢复了安静。
徐姨娘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,还有剧烈的心跳。
安静的时间越长,越让人浑身不适。
她看着地上的荷包,狠了狠心,挣扎地站起来,将荷包握紧在手心,踉跄走向窗户。
她想把它扔得远远的。
窗户似乎明白徐姨娘的意思,“嘭”一声,自己打开了。
徐姨娘的身子像被定住一般,再不敢往前挪一步。
一只黑色的猫冷然站在窗户上,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徐姨娘。
她想喊人,可喉咙里呜噜了两下,发不出声来,像被人掐住了脖子。
冷风此刻已经灌满屋子,夹带着寒气,她身上的披风因风鼓了起来,影子跳跃在墙上,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,油灯倒在地上,忽地熄灭。
徐姨娘眼前一黑,僵直的身子晃了晃,撞到一个椅子,切实的疼痛让她又清醒过来,再抬眼时,黑猫已经无影无踪,像是从没有出现过。
她抬起麻木的双手捂上心口,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倾泄,跌跌撞撞地往门外扑去。
“姨娘。”
一个声音脆生生地响起。
徐姨娘的呼吸几乎停止。
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线,黑黢黢的大门边上,站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。
徐姨娘的手捂着嘴,尽量堵住哭声。
她来了,她来了。
这不是梦,是真的来索命了。
“姨娘。”女孩儿又往前走了一步。
徐姨娘失声大喊:“别过来,别过来。”声音简直不像是从她喉咙里发出的一样。
女孩愣了一下,疑惑地问:“姨娘,这是怎么了?”
这声音,好像跟锦言的有所不同。徐姨娘这才从指缝里偷偷望出去,只见是锦音站在那儿。
全身总算松懈下来,有点发软。徐姨娘放下捂脸的手,声音还未恢复平静:“是你呀。”
锦音笑笑:“姨娘以为是谁?”
想到那个名字,徐姨娘的右手还在轻轻颤抖。
不是她来索命,太好了。
锦音也察觉出徐姨娘的不妥,问:“姨娘是不是病了?”
“没有!”病,也是心病。徐姨娘整理容色,平复了下声音:“你来做什么?”
“父亲说姨娘嗓子不适,让我端花茶来给姨娘润喉。”其实,是虞氏的意思,只不过嘱咐锦音,让她说是明甫的意思,虞氏说,这样,徐姨娘会更开心,病会好得快一些。
“嗯。”果然,徐姨娘的眼里恢复了两分神采。
“是了,姨娘,刚我在院子里捡到这个,看着眼熟,你瞧瞧。”说着,摊开手心。
徐姨娘往锦音的手心里一看,眼神便如冰封般定住,毫无血色的面孔,染上了难以明说的惊惧之色,片刻,仰身昏了过去。
锦音的手心上,静静躺着一个绣着葵花的粉色鸡心荷包。
武昌府,城南陆家,灯火通明。
宝岑坐在桌边,手指逗弄着灯苗。灯边放着一封书信,宝岑从那信中得知,锦言被人掳走。
这丫头,命数真差。好容易从乡下熬到府里,又遭如此变故。
被人掳走?宝岑冷冷地扬唇,看来,宅门里的争斗,家家都免不了呀。
正想着,陆鸿风尘仆仆地大步走了进来,宝岑帮他卸下雨蓑,问:“找着人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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