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寿宫里静悄悄的。
太皇太后正坐在一条长案前修剪着花枝。温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忙碌的双手上，照在疏疏落落的花枝上，撒在针织的地毯上，就像汪了一池的春水。
林太医和一个娇小的宫女安安静静地站在案前，太皇太后没有先说话，他们不敢率先多嘴，只在认认真真地看太皇太后插花。
太皇太后放下一朵百合，拿起一枝兰花，在瓶子前端详了几遍，才打定主意将它放进去。她伸出两根手指，缓缓地抚摸上它的花茎，笑意涌向嘴角，蓦地开口：“好啊，好啊，真是好极了……”
语气里分不出悲喜。
林太医和那宫女相对而视，默然不语。
太皇太后猛地一使劲，将那朵指间的兰花倏地折断。兰花便一下子凋落在案，如果花也有灵魂的花，那么这朵兰花一定正伏在案上低低啜泣。
太皇太后满意地看着这瓶鲜花，半晌才开口道：“你们说的这个女人叫什么？”
林太医看了一眼宫女，恭敬道：“回太皇太后的话。她叫马兰，是马昂的妹妹。”
太皇太后微皱了眉头：“怎么又牵进来一个马昂？皇上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个野女人的？”
林太医道：“听这宫中的人说。这兰妃娘娘，不，马兰原本是宣府总兵马昂的妹妹，皇上在一次巡游的时候迷上了她，经过江彬的举荐，皇上不顾她已有夫家便执意将她带到了宫里来。”
“哦？还是个已经婚配的。”太皇太后已怒不可遏，“祖宗高贵的血统就要被玷污了，这要怎么办才好？”
她在仁寿宫里来回的踱步，又忽然来到案前，倏地拿起剪刀，“咔嚓”一声剪掉了一枝茉莉。
茉莉凋落，在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幽幽的香味。
“太皇太后，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得您发这样大的肝火？”张太后已从门外边说边走了进来。
太皇太后见她来了，少不得压抑住满腔的怒火。她摆摆手，挥退了林太医，只将那垂着头的宫女留下。
太皇太后复又坐在案边，轻笑道：“能惹哀家生气的，还不是你那做了皇帝的儿子？”
“哎呀，太皇太后，媳妇跟您说了多少回了，媳妇怎么会那么有本事生出这么好的儿子呢？”张太后走过来，紧挨着太皇太后坐下，“天天给我气受，指不定某一天我被他给活活地气死。当初要是宁王做了皇上，才真是万民之福啊！”
“你是真心愿意宁王做皇帝？”太皇太后为她续上一杯茶。
张太后轻舔一口香茶，似是在讨好：“当然了。宁王仁德，为了大明的万里江山，宁王才是真正的上上之选呀！”
果然，太皇太后虽然不再说话，但脸上已渐渐疏解了怒气。
“既然你也同意。那好。”太皇太后抬起头，看向那垂着头的宫女，“你便是伺候兰妃日常饮食的小蝶？”
“是，太皇太后。”小蝶深深地垂着头。
“你还有几年才可出宫？”
“回太皇太后。奴婢还有五年便可出宫。”
“好。五年间也可沧海桑田啊，只要你为哀家做完了这一件事，哀家便保你尽早回乡婚配。”太皇太后不容她答话，接着说，“哀家想让你家主子肚子里的东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，这……你能做到吗？”
还未等小蝶回答，张太后手里的茶杯已跌落在地，溅了满身的茶水。
“太皇太后，他毕竟是皇室血脉……他毕竟是您的孙子，怎么……”张太后惊慌道。
太皇太后不以为然，反而“嗤”的一笑：“孙子？他不是哀家的亲孙子！”
她回到张太后身边，附在她的耳边，轻轻道：“宫里的皇后肚子还没什么动静，宫外的野女人倒抢了先，再说你不是也说朱厚照不是你的亲儿子吗？”
“这……”张太后想不到太皇太后的心如此的狠毒，心里不禁震惊不已，只讪讪地低着头说不出话来。
太皇太后转身看向小蝶。
小蝶已匍匐在地，额上冷汗也渗了出来：“太皇太后，奴婢、奴婢……”
“你不肯？”
“不，不，奴婢只是、只是……”小蝶已期期艾艾。
——她原本是马兰带到宫里来的丫头，二人从小一起长大，虽是主仆，但私下里却亲如姐妹。她怎么会下手去伤害自己的姐姐呢？
“没有什么只是！”太皇太后慢慢地走过她的身边，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瘦弱的肩膀，“听说下个月皇上要在宫中举行一场盛宴，哼哼，你就在那个时候动手吧！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，记住，千万不要哀家失望啊，小蝶！否则……”
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走了。
偌大的仁寿宫空荡荡的，只有那一瓶鲜花在绽放着生机。
空气中仍在默默流淌着一些奇异的香味，不淡反而更加浓烈了。
小蝶如遭雷击，颤抖着身子瘫软在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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