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的开始也许很艰难, 但是生命的结束往往很简单，甚至只是一瞬间。老虎精阿明死了。不知他生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善人，还是十恶不赦的恶魔，在他的死的这一刻，尘归尘, 土归土，生前的一切, 俱成虚幻。也许他有很多未竟的心愿, 也许他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情，谁知道呢？所有的事在他死后都毫无意义了。
唐僧为老虎精念起“往生咒”。
孙悟空撇嘴：“一只妖怪你也要超度，说不定他生前杀了多少人呢。”
唐僧不理孙悟空的冷嘲热讽，自顾自念完，站起身, 面色沉重道：“他没杀过人。”
孙悟空明显不信：“妖怪怎么可能不杀人？”
“是真的，悟空，你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别人？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……可这个世界不是你以为的那么黑暗和虚伪。老虎精在你没来之前，跟我说他从未杀过人。我问他靠什么活着, 他说吃野果, 我说野果就不是生命了吗？他还未回答，你就来了。”
孙悟空嗤之以鼻：“妖怪说的话你也信？”
“为什么不信？妖怪又怎么了，你以为妖怪是什么？”
“妖怪是杀人不眨眼罪大恶极的魔物, 人人得而诛之！”
“不。”唐僧蹲下, 摸了摸老虎精刚才还温热现在却冰凉的躯体, 看着自己手上沾的血, 愣愣地出神。
“世间万物皆由神造，山川的形态，河水的流向，花开花败，日升日落，这一切都由神仙决定。这样过了亿万年，有一天，也不知是哪一天，忽然出现了想自主活着的生灵。神仙无法掌控他们，就想剿灭这些不听话的生灵，为了把他们与自己区别开来，给他们取了个名字，叫做‘妖’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，懒得听你啰嗦。”孙悟空将金箍棒从颈后搭在肩头，两臂缠住金箍棒。他要回去了。
唐僧要葬了老虎精再走。“你不杀伯仁，伯仁却因你而死。”唐僧问，“悟空，你知道你这一路上杀了多少妖怪吗？”
两百一十四。
这个数字就像刻在孙悟空脑海中一样。
如果算上今天这个，是两百一十五了。
“我才不记得，妖怪都该死，杀妖怪有功德分。”
与其说唐僧在气愤孙悟空杀妖怪这件事，不如说他更气愤孙悟空的态度。“三年不到，你已杀了两百多，有时我会想，恐怕西天还没到，世上的妖怪先被你杀光了！”唐僧的声音大起来，“功德分就那么重要？”
“很重要，有了功德分就能成仙。”
“成仙就那么重要？”
“重要。”
“……”
唐僧不再跟孙悟空说话，默默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，在厚厚落叶堆积的地上挖坑。
孙悟空收起金箍棒，跳上树，抓住树枝荡来荡去。
土地虽软，唐僧的工具却颇不趁手，挖坑的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。没一会就大汗淋漓。唐僧抹了把汗，越是艰难，反而越激起了唐僧的骨气，打定主意不求那只猴子帮忙，心想就算是挖到天亮又怎么样呢，总之要葬了老虎精。
夜幕沉沉，山林里偶尔几声鸟叫，一阵虫鸣，更显荒寂冷清。在凄清的夜里，唐僧肚子的叫声是那么明显，想不去注意都不行。
唐僧毕竟是个没有丝毫法力的凡人，手掌磨破了皮，他拄着树枝歇了歇，喘口气。
“嘭！”一个野果掉在唐僧脚边。青红色，有拳头大小，是唐僧他们经常用来充饥的东西，叫做五味果。唐僧抬头，向树上望。
那只猴子手拽着树枝在空中翻着跟头。
“多谢。”唐僧捡起五味果。眼前黑影一闪，猴子站到了面前，一把打掉他手里的五味果。“我允许你吃了么？”
唐僧看了一眼孙悟空，叹道：“你明明心里不是这样的，为什么要装出这幅样子？”
孙悟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迷茫。
“我知道你心里很苦。”唐僧伸手想摸摸孙悟空的的毛发。右手即将落在孙悟空头上时，被他毫不留情地挥开。唐僧揉着被打红的手背，再次意识到这只猴子跟马戏团里随便摸的猴子是不一样的。
孙悟空推开唐僧，右手成刃，向下一挥，地上立即出现一个大坑。孙悟空抱起老虎精的尸身，扔在坑里，迟迟不肯落土。
唐僧不催促他，盘坐于坑边，又念起往生咒。
孙悟空蹲在坑边，一动不动，从夜色沉沉一直蹲到晨光熹微，姿势都没有换过。
一个喜欢蹦蹦跳跳到处乱窜的人忽然静了下来，会让人受不了的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，唐僧心想。
孙悟空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，平静得像没有风波的湖面，那湖面清澈，光亮，彷如一面镜子，镜面上反射的光阻挡了别人向湖底窥探的视线。
天亮了。
太阳竭尽全力冲破云层，在给世间洒下温暖的橘黄色的光。
孙悟空发梢凝了许多露水，在清晨的朝阳下晶莹剔透。
唐僧走近他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“人死不能复生，节哀。”换来的是孙悟空的一声“滚”。唐僧道：“好歹我也是你师父，你别总是这样……”孙悟空二话不说，反手一掌，击向唐僧，堪堪要碰到唐僧胸膛时猛然顿住，伴随着一声痛苦地大叫，孙悟空双手抱头，倒了下去。
唐僧的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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