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椅上那人问孙悟空：“你真的杀了阿明？”
“谁？”孙悟空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那人不再说话, 孙悟空的反应让他无话可说。
他这次出来，先去祭拜了老虎精阿明，才来集贤镇看孙悟空。他即便见到阿明的墓，也不肯相信阿明死了。当年阿明也死了，后被孙悟空从地府找出魂魄, 施法重生。这一次，妖怪死后魂不归地府, 停留在人间一天之内便魂飞魄散, 还有谁能让一个不存在的魂魄重生呢？可是那只有着羞涩笑容的老虎，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呢？阿明还没有见到他最崇拜的石头站在云端俯瞰人间，没有见到兄弟们在一起把酒狂歌纵情欢笑，没有见到三界众生获得自由，没有见到很多很多事。
不止阿明, 这么多年，兄弟们一个个都死了，他恨不得死的是自己。他终于明白死去的人是幸福的，活着的剩下的人才是最悲惨的。当年的神妖大战, 满天神佛面前,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兄弟们一个个倒下，他不想打了，他想给花果山留个根, 他想给齐天大圣留一个东山再起的资本。他看着群妖背后“齐天大圣”的旗帜在风中展开, 心里想, 石头, 我不能打光你所有的家底，你不在，三哥得守住你留下的家底，无论如何，不能再死人了。
他从没有一刻后悔过投降。即使这使他失去了双腿。
但在这一刻，他看见忘却了的孙悟空的这一刻，他头一次质疑当年的选择。
如果当年战死该多好，就不用像今天这么伤心。
他陷入回忆的沼泽无法自拔，他开始喃喃自语，低下头，轻轻念着：“齐天大圣啊齐天大圣……”
他身边两人听见了他的念叨，神色悲伤。杨戬听见了他的念叨，也陷入了回忆中。孙悟空听见了他的念叨，说了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：“齐天大圣？我知道他。”
众人惊呆。
那人一下子激动起来，如果不是双腿已残，看样子几乎想向孙悟空飞扑过去，语音颤抖着说道：“你真的知道齐天大圣？”
“当然。”孙悟空斩钉截铁道。
“他是谁！”不仅是那人在激动，连杨戬都竖起耳朵等着孙悟空的回答。
“他是我必须要杀的两个人之一！”
那人一愣：“你说什么？再说一遍。”
孙悟空道：“当年观音菩萨救我出五狱山地牢的条件是要我完成三件事。”
杨戬从未听孙悟空提起过，全神贯注细听。
“第一件，保唐三藏西天取经。”
这件事倒是意料之中。
“第二件，杀积雷山摩云洞牛魔王。”
这件事意料之外，情理之中。如来佛祖自然希望孙悟空与牛魔王同归于尽。
“第三件……”孙悟空严肃地说道，“就是杀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。”
那人呆住，良久方道：“你知道齐天大圣叫什么名字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孙悟空道，“我不屑知道，我以猴族出了这样的败类为耻。”
那人哈哈大笑：“你以他为耻？”忽然止住笑声，面色狰狞，咬牙道，“你凭什么这么说？现在的你，连当年齐天大圣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！
孙悟空怒，想要发作，被杨戬使眼色阻止。
杨戬向前一步，去拿酒葫芦。那人想事情想得入了神，没注意，酒葫芦被杨戬拿去了，也不抢回。
杨戬道：“勿须多言，你走吧。你根本不该来看他，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？说什么都没有用了。若你信得过杨戬，把他交给我，我自有办法。”
那人道：“我信不过你。”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烧伤，“当年花果山之事，我不敢有片刻或忘。”
杨戬道：“花果山之事，待西游结束，杨戬定会给你个交代。”
那人根本不信：“如何交代？”
“江湖规矩，以命抵命！”
“好！”那人双手推着自己的轮椅转过身，“西游之后，二郎真君可不要忘了今日之言。”
见那人要走，孙悟空不干了，杨戬劝道：“让他走吧，悟空。”
孙悟空在他后面喊道：“朋友好歹留下姓名来，日后好相认。”
那人飞上天，隐在云雾中，飘渺的语声传来：“姓彭名云字飞举，彭云彭飞举，孙悟空你记住了，不要再忘了！”
那人走了。
孙悟空望着他远去的方向，念道：“彭飞举……”转头问杨戬，“你好像认识他，他是谁？”
杨戬走过来，叹了口气，“他是一个执念太深的人。”低头看着手里的酒葫芦，上面刻着一只鸟、一只老黄牛和一只小猴子，鸟落在黄牛的一只犄角上，展翅欲飞，猴子双手抓住黄牛的另一只犄角，似乎在与黄牛拼力。刻工高超，栩栩如生，连猴子脸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——猴子笑得没心没肺的。杨戬用手摸着酒葫芦上的大鹏鸟，道，“他以前还有个名字叫小笨，因为他小时候很笨，连飞翔都学不会，还要老虎和猴子把它从悬崖上扔下来才学会飞翔。后来他长大修炼法术得了人形，还是很笨，一喝醉就到处撒尿，坚称凡有他尿迹的地方都是他的地盘，别人说你不是狗怎么有狗的习性，他就飞过去向人家头上撒尿……”
“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多事？好像从小一起长大一样。”
“我认识他一位朋友，那位朋友跟他从小一起长大，是他说给我听的，我当时听了还笑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一下曾经这么笨的鹏魔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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