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怎样，必须说几句话拖延时间，好能恢复几分力气。
“你从来没想跟我隐居对吗？”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杨戬本不想问，不知为何还是问出来了，“在花果山你发现你打不过我，所以先拿话稳住我，假装要跟我隐居，实际上一直在找机会？”
孙悟空果然停下了动作，狂笑道：“不错！人都说二郎神睿智非凡，计谋出众，我看也不过如此，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，竟会自剜天眼给我，哈哈哈！”
杨戬躺在地上，暗暗凝聚真元。
脸上的神情淡淡的，声音更是淡定。
“剜了天眼给你没什么大不了，五百年前你在斩妖台上自剜双眼，赌咒发誓有一天要杀光所有神佛，那时我心里就想，以后我赔你一双眼睛也就是了。杨戬这辈子，从来不欠任何人的。后来你跳出炼丹炉，炼成‘火眼金睛’，我心里还是想着，什么时候有机会就让你的眼睛恢复黑色……”
“废话少说！”孙悟空向杨戬走近，掣出金箍棒，大喝道：“拿命来！”
这么短的时间内，想凝聚真元是不可能的。不过好在身体内的经络似乎微微有了一丝法力波动。利用这几不可察的剩余法力，杨戬闭上眼，默念了一句咒语。
孙悟空的金箍棒停在杨戬头顶，无法砸下去了。他的双目迸出血水，剧烈地疼痛起来。孙悟空大叫一声，扔了金箍棒，双手死死捂住眼睛，倒在地上。从指缝中冒出鲜红的血。
半晌孙悟空缓过来，惊疑不定地怒骂道：“杨戬你做了什么手脚？你这个卑鄙小人！”
杨戬哂笑道：“卑鄙小人的称号杨戬实在愧不敢当，毕竟如今你也学会了这种生存技能，你我半斤八两，彼此彼此吧。”
孙悟空捡起金箍棒，对杨戬怒目而视。
杨戬道：“我劝你最好不要妄动杀念，只要我再念一次咒语，你的眼睛就会彻底瞎掉。”
孙悟空再不耽搁，提着金箍棒，驾云而起，转瞬不见了。
他上天了。
终究是无法阻止他上天啊。也对，孙悟空想做的事，有谁能阻止得了呢？杨戬是在赌，押上了天眼，以及孙悟空对自己的感情，结果他赌输了，一败涂地。
五百年的谋划，四年的西游，在此刻看来，彷如一个笑话。
杨戬不应该出生，他的出生就是一场错误，杨戬甚至不应该活着，他活着就是一个笑话。
杨戬抬起眼，仰脸看着天空。天空全变成了红色，有一团小小的黑影掠过，伴随着“嘎嘎”的叫声，杨戬知道了那是乌鸦飞过。
丹田内还是空荡荡的，法力是不可能恢复了。
杨戬很想挪动一下身体，这种侧卧的姿势很不舒服，不过没有半点力气，试了试便作罢。从眼里不停涌出血来，凝固在脸上，黏黏的，杨戬很想擦一擦，手同样动不了。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眼皮。
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红色，血一样的红色。杨戬听说孙悟空从炼丹炉里跳出来的时候看东西也是红色，如今轮到自己了。果然是轮回，是报应。欠他的，终究都还给他了。从此后杨戬再不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孙悟空，因为孙悟空也对不起他。他们相爱，同时也相互欺骗和伤害。没有对错，他们扯平了。
慢慢的，视野里的红色变黑，仿佛天黑了一样。
又一阵乌鸦的叫声传来，这次杨戬没看到乌鸦飞过的黑影。
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。杨戬感觉了一下，动了动脸部肌肉，吹了几口气，那个东西在眼前飘飘荡荡地落下去了。应该是片乌鸦的羽毛。杨戬是猜的——他已经看不见了，他瞎了。
他依然大睁着瞎掉的双眼，向着天空。
他尽全力保持着仰头的姿势。
母亲说过，二郎是三个孩子里最坚强的，你一定要照顾好妹妹，无论发生何事，妹妹可以哭，你不能哭，男子汉流血不流泪，如果实在忍不住了要哭的话，那么就仰起头，这样眼泪就倒流进心里，谁也看不见你在哭。
杨戬一直按照母亲所说的去做。他现在就仰着头。
他这辈子只大哭过两次，第一次是杨家满门被灭，第二次是母亲在眼前被生生晒死。
杨戬有时也觉得自己冷血，一个不会哭的人，怎会有感情？
风渐起，过了一会，细碎的雪花飘了下来，落到地上便成为雨水，雨雪交加，杨戬脸上的血被冲了个干净。
“娘……”
杨戬对着天空悄悄地说着话。
“下雪了，不，是下雨了。”
没有回应。除了风声，天地间再无任何响动。
杨戬只能看见一片黑色，墨一般漆黑的颜色。这颜色很压抑，让他绝望。
“娘，真的下雨了，你看啊……”
母亲瑶姬早死了，那个无论何时都会支持他保护他的娘亲死了数千年了，魂飞魄散，尸骨无存，再不会跟他说一句话。
“下雨了，不会有人知道……所以二郎可不可以在雨里哭一次……就这一次……”
狂风呼啸着，似在回答杨戬。
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，顺着脸颊伴随雨水滑落。压抑的哭声传出，与风雨声混合在一起。杨戬身体僵直，对着孙悟空远去的方向，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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