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初二。
天阴沉沉地压着雪云，从半夜开始就一直下着雪，临近黎明时候转变成鹅毛大雪。即便如此帝都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热闹。只因为战功赫赫的广煜王在今日大婚，新嫁娘的花轿会绕着整个帝都走一圈，据说是希望可以得到城中百姓的祝福。
不单单内城的流水宴摆得隆重，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可以分到新人的喜饼。这样大手笔的皇家亲事很是少见，即便是南绥公主与当今太子大婚之时都未曾这般隆重。最了不得的就是，这整场婚礼所有的花费全部都是广煜王自己掏腰包，盛大的场面几乎让广煜王贴掉所有的积蓄和老本。
舞阳公主府。
我坐在妆台前，听着外头一拨又一拨的人使劲讨论饼二是如何地大手笔，婚礼如何如何大排场。甚至有贪吃的在偷偷议论婚宴上会有什么金贵的菜肴。
我浑身颤抖地强忍着笑意，他们根本不知道今夜的婚宴菜色会有多寒酸，那大把的银子几乎都用来买喜饼，饼二的原话是：王公贵族早已吃腻了各类山珍海味，婚宴上就让他们换换口味吃点小葱拌豆腐什么的，咱们的钱都拿去买喜饼，我要让全帝都的人都吃上你我的喜饼。
知雪推了门走进来，抓着我的下巴大吼道：“不许笑！脸上的妆还没服帖。”
我坐直了身子建议道：“你擦的太厚了，薄一些。”
知雪望着我这张被涂得粉墙似的脸点点头道：“是太厚了，时辰还来得及，我让人重新给你上妆。”
“哎！别走。”我拽住她道，“平日都是你帮我梳洗的，不用叫别人了。”
知雪略有些为难地道：“日常的妆扮我是很在行，新娘子的妆我还真不会。万一出错了就不好了，还是让我去叫人吧！”
端着首饰衣裳的吟秋一走一边说：“那个其实不难，只要嘴唇和两颊多涂些胭脂看着喜气就好，额上别忘了贴金箔剪成的合欢花。其他的与平日无异。就是多戴些金贵首饰。”
二次上妆完毕之后，我的脑袋上顶满了珠翠，想要伸手扯掉几个却被知雪和吟秋制止。
吟秋笑吟吟道：“别乱摘，这些都是成双成对的，要等广煜王爷洞房的时候亲自替你摘下。”
知雪狠狠在我胳膊上掐了一记，恨铁不成钢地道：“我弄得那么辛苦，你居然还想摘下来，老实点！”
“好歹今日我成亲，给点面子嘛！别动不动地就跟平日里似的吼我嘛！”
“想我别吼你就自己争气些，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吼么？”
我摆摆手不再同她争辩。
门外的喜娘哐当一声推开房门，气喘吁吁地道：“快！快！”
知雪火气未消地吼道：“快什么快！进门要先禀报有你这么乱闯的吗？不懂规矩的家伙！”
喜娘喘匀了气接着道：“花……花轿到了，翁主请快……快盖上盖头。”
知雪和吟秋面面相觑地道：“这么快？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啊！”
喜娘顺着胸口道：“外头风雪大，怕路不好走误了吉时，王府那头就提早派来轿子接人。”
知雪点点头赞同地道：“还是王爷考虑的周全。”随即就像打了鸡血似地慌了手脚，嘴里不停地念道，“快！把要带上的统统带齐，别让花轿等久了！”说完就抄起搁在托盘里的大红盖头刷拉一下往我头上罩。
盖头落下的那一刻，脸颊隐约升起一股热度，也不知那种淡淡的羞赧混着胭脂会是什么景象。步摇上的穗子直直垂在眼前随着轻飘的盖头轻轻摆荡，眨眼的那一瞬总眼前溜过许多流年往事，映着盖头鲜丽酴醾的红艳化成一片片模糊的剪影。
越晶因为有孕在身不方便走动，闺友送嫁的任务就落到了素日与我交好的刘萱身上。
从舞阳公主府出发之后，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，只是听声音就知这阵势比顺昌大婚那次更为热闹。
轻轻撩开盖头，映入眼帘的是装饰喜庆的輧车，喜乐隔着车壁听还是很嘈杂。车走了很久很久，绕遍整个帝都并不容易，微微撩开车窗帘子，铺天盖地的雪纷纷扬扬地飘洒着，迎亲队伍走在呜呜嚎叫的风声里一定很是艰难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，刘萱将窝在车歪头打瞌睡的我轻轻摇醒，她轻轻搀着我的手，动作轻缓地将我引下车，尚未彻底清明的神志被乱晃的步摇穗子和大红盖头糊弄得越发混乱，迷乱之中唯有抓着刘萱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。
繁琐的各项礼仪环节十分折腾人，因为蒙着盖头做起来也十分吃力，虽觉得十分麻烦，心底却没有一丝烦躁，更多的反倒是期待。
刘萱送我到新房之后就走了，知雪和吟秋两个人也没有出现，细细回想今日除了上轿之前见过他们，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，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。
空荡荡的新房中只有我一个，只有结子的灯花偶尔炸裂的滋滋声。头上沉重的饰物压得疲累的身体愈发沉重。坐在没有倚靠的寝榻上躺也不是趴也不是，只能塌着腰正坐着。
也不知一个人坐了多久，门外的院子里喧哗了一阵之后又再次归于平静，前院酒宴的嘈杂声一直都未曾减退，没多久又想起烟花燃放的轰轰声。
门吱呀一声被打开，门外的嘈杂十分清晰地跃入耳中。随即门又被关上，饼二那有些筹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最后终于停在我身前。
还未等我开口，他就递了杯酒到我手中，随即又伸手递了第二杯。
伸出手将手中的那杯递过去，接过他递来的那杯，隔着盖头喝下合卺酒。
“好啦！合卺酒也喝了，快把盖头揭下来，头上的东西太沉了。”
不知为何，饼二却迟迟不肯揭下我的盖头，自打进了新房之后就一直不说话。实在憋不住的我最后自己伸手掀了盖头。
映入眼帘的是饼二熟悉的侧脸，眉眼间的身影却不是我熟悉的饼二，站起身扯过他，抚上那没有疤痕的左脸，心底涌上千百个念头……
低下头，情不自禁地开始笑，拽着他走到门口，拉开门一边推一边道：“你走错地方了，快走吧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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