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中起了一阵骚动，那是想笑而忍住的声音。武后想必也听见这一阵骚动了，却若无其事地道：“你说呢？”
韦欢苦笑道：“自然是妾的过错。”话音甫落，却听武后道：“不是问你。”微一怔忡，悄悄抬头，却见武后转头，看向了新封的上官才人：“婉儿，你说呢？”
这人虽不擅长奉承，倒也不曾破坏气氛，应当不致如李太平那般糊涂到底，强将罪名揽到公主身上。
韦欢心内松一口气，竖耳倾听，预备着顺上官婉儿的口风随时认罪，好将这一件事敷衍过去，谁知上官婉儿说出的话，却比李太平所说更吓人：“妾以为，这不是公主的过错，也不是韦欢的过错，而是陛下的过错。”
殿中一阵寂静，韦欢猛地一咬牙，险些连舌头也牵连进去，心中发苦，两手紧压地面，冷汗悄悄地冒出来，顺着鼻尖流到地上。
武后“哦”了一声，饶有兴味地道：“何以见得？”
上官婉儿不答，却弯腰来扶韦欢：“敢问韦四娘子，写一张字，费时几何？”
韦欢看她一眼，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，伏身道：“大约一刻罢。”其实不止。这书法是要交魏叔璘与武后看的，须得斟酌勾勒，成其形体，绝非随意而可挥就。
上官婉儿轻轻点头，又看李太平：“敢问公主，写一张字，费时几何？”
李太平含糊道：“与韦欢差不离。”
上官婉儿又道：“敢问公主，一日功课，除去书法，还有几何？”
韦欢若有所悟，偷眼去看李太平，李太平这傻子竟也似开了窍，张口道：“早上诵读经书，还有杂艺诸端，连师傅们布置的课业，少说也要四、五个时辰。”
上官婉儿便笑：“陛下布置了二十张纸，若不算休息，从头写完，约需二十刻，也就是两个半时辰。再加上其他功课，一日所费，须要七个半时辰。此外尚有晨昏定省，早晚用饭，就算只费一个半时辰，一日十二个时辰，也已去了其九了。公主年少，又一向体弱多病，御医叮嘱，要多睡少思，陛下却偏偏定下这样的功课，是迫公主行这不得已之策，此其一也。”
韦欢心头突突直跳，不知自己该恨李太平这傻子多些，还是上官婉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婢多些。
武后倒比她想象中更宽容，不但不曾发怒，反倒兴致勃勃地要听这些胡说八道：“原来这只是其一，则其二呢？”
上官婉儿却又不答她，反问道：“陛下曾考妾《孟子》章句，其中有一章曰：苟无恒心。敢问陛下记得否？”
韦欢不自觉地随着她回忆起经书章句，那一点惶急委屈，忽地便变作了对李太平的怜悯，将头压得更低，果然听上官婉儿道：“孟子以为，仁君在位，当以教化布下。所谓不教而及陷於罪，然后从而刑之，是罔民也。此圣君所不为。陛下之于公主，虽是母女而非君、民，教导的道理，却也是一样的。陛下往日不曾严加教导，放纵公主的功课，忽然一日，说要考较，又布置了超出公主能为的功课，是不教而陷公主于过错。若陛下因此而大兴责罚，则恐妨圣明之名。”
武后笑了起来，李太平也跟着笑，一边笑，一边还附和：“才人说得极是！”
韦欢不必抬头也知她那副自以为得计的张扬模样，终是忍不住笑意，悄悄勾起了嘴角，好在她趴在地上，倒不怕人看见。
武后笑得更开怀：“兕子也觉得婉儿说得有理？”待这小女儿重重又应了一声，方一本正经地道：“既如此，朕就从她之谏，日后…要对你严加管教。”
“日后”二字刻意拖长，后面一句却说得又轻又快，带着几分少见的促狭。韦欢终是没忍住，在听见李太平那一声又怔愣又委屈巴巴的“阿娘”之后轻笑出声，好在笑声及时地淹没在武后的大笑里，而殿中也适时地响起了一阵附和的笑声。
室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。连韦欢也快活起来，笑完之后，微微抬头，悄悄地看了武后一眼。
她一直在钻研这位天后的喜好，好知道这位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。
今日看来，这问题已有了一个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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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结果我居然一口气码完了，嗯，晚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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